我越来越不喜欢过年。

上下半年的纷忙,年前的疲累,似乎不妨碍人们把最后的力气在热闹里燃尽。西门的灯笼挂起来了,遮住了整条街的穹顶,连梧桐与黄槲的阴影都要比往日更加分明。门庭变得热闹,往日希有来往的亲朋也纷至赴这盛宴。

这热闹表面上粉饰得红火,骨子里却是冷清的,冷到眼角发红,瞳孔扩张。它是三大姑嘴里发了横财锦衣夜行的某某,又是八大舅饭桌上吐出的将散未散的烟圈,是彻底忘却陈年的酒盏,终究在中年男人夹杂着咒骂的酒嗝中烟消云散。

这几天小雨。

一个人在家,或沉默,或翻着老物件自言自语。孩提时代不知被哪位长辈告诫,自言自语的小孩长大后会变成街上的疯子,这一点我当时确信不疑的。直到后来才知道不过是大人教小孩学会倾诉的一个计俩。只不过小时候那点心事谁都能付之衷肠,反倒是长大后自言自语的时候多了,于是我便很难分辨自己是否仍然正常。

人们为什么喜欢过年,是偏爱热闹,抑或是在那推杯换盏中忘却陈年?于是那咒骂声也仿佛立马有了现代极简主义感。我翻着这些或新或旧的礼物,字迹已然不清的贺卡,瓷储蓄罐,去年收到的一幅画。科学说人们会选择性地忘掉悲伤的回忆,男人告诉你忘不掉的能借助酒精,女人说还有口红和包。我已经大半年不饮一滴酒,我想我最好还是保持清醒。

比起过年,年终总结好像是个不错的替代方案。

好了,我要提笔了,诸君请看。可是,从何说起呢?上半年的事我大抵已经记不清了,下半年又太过压抑。这的确是很重要的半年,始于期待与一场狂喜,结束于疲惫与怅然。我在等待了一度春秋,等到那夏露结成一颗明珠,我攥了一整颗终于在孟秋失去,再不复得。深秋初冬的忙碌是密不透风的棺材板,当我终于从那板子里脱出,也快要忘却那盛夏的光景时,我的输入法还记得,它一遍又一遍地用曾经最平常不过的字眼来鞭挞我的心,痛斥我曾轻浮与薄情;歌单记得,便签纸记得,礼品记得,空间里我曾写下的那些稚气煽情的句子,全都还记得。

我于是终于还是向年妥协,斟一杯消愁的酒,就让这一年的光景全都熄灭在你迷离的醉眼里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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