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的冬天总是来得很早。故乡的旧时光里,秋凉一定是伴着满城花香而来,知了的噤声渐默,秋天消逝,以黄叶在风中缓缓下坠的姿态离去。北京的秋却截然不同:它在几阵凌冽的风席掠后逃逸,甚至来不及施舍一场薄雪留下脚印痕。
暖气是北京在冬天里得以与南方抗衡的最后的倔强。虽然免于寒冷的侵袭,本来干燥的空气,因此更加拧不出一点水来。我烦热极了,终于在某一天的夜幕里驱车驶出了学校大门,我没有方向,往拥挤的人群里骑,往最繁华的商业区骑,往最冷清的废草坪骑,累了便回去。
行过许多熟悉的地方,突然想起一年前每个初冬的夜晚,我曾在这座天桥上面对着这座城市的川流不息漫唱,这块儿河边的树林里我曾经录过歌,我受冻而颤抖的声音与风声巧妙地合拍。地点,骑车的人和他的行为,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过,就好像我重复这一切,我就能一步穿越回去年的今天。
但我不愿重复。这一年来的种种,并不因我的一厢情愿而抹去。所以有时幻想,回忆如何不能像这座城市的秋天一般,在北风卷地的势不可挡里,如同百草一般消逝。这固然是不现实的,即使我挫骨扬灰从世界的账本里清零,我生前的种种善恶,也终将成为促成世界大风球的蝴蝶效应的因子。
遗憾的是,没能走过所有熟悉的地点,我的肢体告诉我它已然疲累。若我还是一年前的我,一定会感到意外的。体能不会说谎,岁月也是。人生挂历的十位在悄然翻页,我也无颜去争辩自己是否还是十年前的少年。
驱车返校的路比来时更加冷清,我在荒凉里逆行,在繁华里逆行,所以才显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。我看到了更多的东西,灯火零星的路边,相拥取暖的恋人,烂醉如泥的男人,手里购物袋装着满满喜悦的女人。世界热闹起来了,寒冷赐予我的锋芒终于刺进了温热的棉花糖里,在狂欢的泥潭里慢慢融化。与这座城市上空所有无疾而终的水汽一起,成了凝华在我心窗上不化的雾凇。
2018.11.19 夜